【周叶】假如叶修没有摘那朵花（一发完）
东方珀耳塞福涅梗，冥王周×斗神叶；写的断断续续，有点晦涩，不清楚的评论问我。
人物属于虫爹，ooc是我的。
*****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道祖开坛论道，广邀众神。老君千万年不出户，对世事变迁了解不大深，因此邀请的范围就广了些，一不留神，广到了天垣斗神手里。
叶修从仙鹤嘴中接过请帖亦是十分茫然，确认了三遍那缥缈字迹是叶修非叶秋。
他虽担了个斗神之名，但拳打魔尊，脚踢魔界，一枪挥舞三界震的斗三斗的日子早过了数万年，如今也不过是慈眉善目游手好闲的老神仙，连小辈的寻常聚会都不去，也不知道祖为何心血来潮要他出席。
不过疑惑归疑惑，道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思量了片刻，还是带上自己的千机伞决定出门。
下往人间，红尘滚滚扑面而来。
道祖邀的神仙颇多，未行几步叶修就遇上了熟人——花神苏沐橙。二神有着深厚兄妹之谊，此番相见皆有些高兴，便一道同行。
蓬莱仙山在海上，背靠明月，仙境缥缈，山下墨竹层染，郁郁青青。
二神落了云，从竹林穿过，走至半途，忽然见不远处草甸中开着一朵璀璨夺目的花。花瓣自外向里渐红，中央纯正朱红灼灼，如包拢一颗燃烧的珠子。
苏沐橙掌管百花却从未见过这么鲜艳的花，一时诧异，微顿脚步奇道：“叶修你可识得这花？”
叶修自然不识。但那火灼般的颜色教他陡然升起不详之感，错步上前，在苏沐橙堪堪碰到那花之际先手将花茎掐住：“此花有些异样，不若上山问一问老王。”
说之间，那花似乎承受不住斗神的拿捏，花茎竟脆生生断了。
叶修：“……”
苏沐橙：“……”
叶修轻咳一声，正要解释，花生长之处忽然腾起一股青烟，一只白犬状的巨兽从烟雾中化形，睁开双眼在二神身上打转，旋即张开嘴迎面扑来！
叶修眼神一缩，迅速将苏沐橙推开三尺，这么个缓神自己便被一口吞下。
吃完后巨兽餍足地一甩尾巴，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苏沐橙在原地目瞪口呆，瞧着空中一片花瓣缓缓落下。
一炷香后，一个令人大跌眼界的消息自蓬莱炸开了天界：夭神啦！斗神叶修被冥府绑架了！！！
*****
叶修被吞下的第一反应是今日果然不宜出行。
在那白犬化形之时他就看出来这是地藏王座下神兽谛听，准备顺势而出的千机伞便迟了一疑，这么个须臾他就被全须全尾吞了。
在谛听肚子里坐了一会儿，感受到这家伙除了兴冲冲要把他往冥界带没什么恶意，叶修便收了千机伞，盘腿坐下。
神魔大战后，三界初定，冥界执掌浊地，与神界久不往来，陡一出现就绑了个神君。这么个骚操作叶修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思量片刻转念就豁然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见到要找他的人再说。想罢他便阖上眼休息。
眼一闭一睁，再醒来就换了个风景。
他从嫣红的大床坐起来，四处打量一番，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心，准备冷静片刻去拘个当差的鬼问一问怎么回事。
没想茶才捧了须臾，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隐约还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不是让你们打消念头吗？谁出的主意啊？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影随声动，很快叶修便见到了声音的主人。
他眯了眯眼，果然是老熟人。
那神本就一脸崩溃，见了叶修抓狂之态朝着一个难以言喻的方向转变了过去：“叶修？！”
叶修道：“好久不见啊，孙神君。”
来者是孙翔，传言当初大战后这位神君自我放逐至冥界，看来竟是真的。
而且混的还不错。
孙翔的表情登时不怎么好看了：“怎么来的是你？”
叶修奇道：“这话怪了，我还想问你怎么就我被谛听带这儿来了。”
孙翔哽了一下，然后带着沉痛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冥界渡灵，有轮回坐镇。轮回之主周泽楷，是个俊美无双的单身狗。
虽然御下单身狗也不少，唯有小周帝君的万年单身让大家很是好奇，好奇着好奇着，转变为一种类似长辈的担忧：我家帝君又帅又能打，怎么连一个帝君夫人都捞不到呢？
一众神鬼为此忧心忡忡，后来不知是谁提议为帝君挑一个夫人，此建议虽然甫一出就被江仙君镇压了，但私底下却野火烧不尽。
商讨半天，大家便盯上了花神苏沐橙，打听到女神将赴道祖清谈，便借来谛听，在上山必经之路以彼岸花诱之，只等苏神君心下好奇放松警惕，便趁机掠夺。
哪知天道昭昭，半路杀出个叶修。等谛听将叶修放下，一众全傻眼了：苏神女呢？这带着把破雨伞的小白脸是谁？
此事本就瞒着帝君与几位仙君所为，绑错了神也不敢声张，没想刚放下叶修出门迎头碰上孙翔，吓得全盘托出。
想出绑架这种烂招数就算了，你们居然还能绑错？！
无语的孙神君差点吐血，赶忙过来收拾乱摊子，踏进门一见叶修，又想转过头吐三升血。
绑错也能绑来叶修，你们这是金光加身了吗？！
叶修早将手里的茶放在桌上，听着满脸郁悴的孙翔交待完，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果然我今天不宜出行！
他缓缓道：“轮回镇幽冥，小周也是个有能耐的帝君。今日这出乱点鸳鸯，实在有辱帝君与轮回名声。”
孙翔也知是这个理，恹恹附和：“确实。”
叶修接着道：“事既出也无法回溯，不若将功补过，现将我送回去再说。”
孙翔正欲接口，外头忽然一阵浓郁仙气而至，顷刻间外头呼啦跪倒一圈人：“恭迎帝君！”
孙翔一窒。
叶修眼一亮。
先进来的是个清雅的男子，虽然够好看，但身后的那位从阴影里站出来，便立刻衬的他悉如平常。
后者面如冠玉，眼中沉水，玄衣玄发默然立在一旁，教人立马想到绝世无双四字。
绕是早见过他的叶修，再见也忍不住心里一荡：哎，万年不见，又俊了。
先头的男子朝叶修鞠了鞠身，抬手抱拳：“轮回御下不力，教叶神受惊了。”
叶修毫不在意地摆手：“无妨无妨，也算有惊无险。”他朝江波涛身后轻笑，“小周好久不见。”
周帝君眼中涟漪轻拨，如九天星辰倒映此中，他垂下眼腼腆一笑，身后宛若万千桃花灼灼盛开。他笑转瞬即逝，转头看向孙翔。
后者后背没由来一寒，立刻僵直了身子：“帝君此事……”
周泽楷慎而重之道：“多谢。”
这个夫人我甚喜欢。
准备好一摞道歉的孙神君：？？？
前头听的一清二楚的江仙君：“……”
待周泽楷和江波涛了解完情况，三神已经转到了轮回城的待客内厅。
江波涛满脸肃穆：“此事是轮回御下失误，我等先向叶神道歉。”
一旁刚得知是个误会的周泽楷恹恹抬起头，抿抿嘴颔首：“严惩不贷。”话说的气势十足人看起来却有些委屈巴巴。
叶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转回去从果盘里挑了一个红色的果子擦了擦，说道：“你们也不知情，不怪你们。只是我本来是赴道祖宴会，这么突然消失于情于理都不好说，及早放我回去才是正事。”
周泽楷垂下眼：“听前辈的。”
叶修将果子放进嘴咬了一口，笑道：“小周真乖。”
周帝君耳朵悄然红了。
江波涛也附和：“这个自然，只是……”
叶修三下五下将一个果子吃完，又去挑另一个，见他为难抬眼问：“只是？”
江波涛皱着眉道：“只是幽冥向来严苛，进容易出去难。叶神要回去必要等到七月半开鬼市，借道人间方可。”
叶修了然：“规矩便是规矩，这个无妨。我先修书一封给我弟教他不用担心即可。”
江波涛眉头松懈下来，接着道：“多谢叶神谅解。还有便是冥界是万浊之所，叶神接触一花一木皆要小心，万一沾染上阴气便再难回去。我会让下面注意叶神饮食起居，好……”
他话还未完，周泽楷突然伸手抓住叶修拿着果子的手腕，沉声道：“别动！”
叶修默默闭上嘴。
江波涛往他手上一扫，顿时大惊失色：“叶神你这果子哪来的？”
叶修道：“盘子里的，还挺好吃，叫什么名字？”
周泽楷眼神顿时复杂起来：“这是无忧果。”
气氛登时有点尴尬。
无忧果，彼岸花之果。幽冥贺新婚之物，食之永坠幽冥，无返阳之可能。
周泽楷忧心忡忡问：“吃了多少？”
叶修默默将手里的果子放回去：“一个。”
江波涛和周泽楷两两相望，前者嘴角抽搐，惨不忍睹地捂住额头；后者想到了什么，眼神可见的一寸寸亮起来，满身阴郁烟消云散，一把捉住叶修的手：“成亲！”
被美色闪的眼花缭乱的叶修先是一头雾水，片刻之后他也满脸凌乱了：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的手呢？！
*****
冥界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自从轮回帝君要娶夫人的消息传开，整个幽冥陷入了忽喜忽悲的矛盾狂潮中。
暗恋周帝君的妖魔鬼怪哭成一片，罗刹女捧着碎成渣渣的心强行自安慰小姐妹：“奴听上面差使说，帝君夫人是神界的大神君，还是帝君亲手送无忧果定情求娶的，想必也是个婀娜妩媚堪比妲己的绝代美人，奴自惭形秽，唯有悉心服侍夫人才是正道。”
说着越发伤心，又与一众梨花带雨哭成一片。
不远桥头顺风处，本想出来散个步却莫名被哐哐砸了个婀娜妩媚的绝代美人名号的叶妲己，捧着心爱的紫云烟杆，惆怅地抬着手，怎么也抽不下去了。
轮回主楼高九层，顶楼一座天桥尽头是幽幽忘川，氤氲水雾遮盖住熙熙攘攘的丰都。
幽冥无白昼，但丰都灯火通明，浩浩灯海衬得比白日更热闹。
能将寥落的幽冥治的井井有条，周泽楷确实手腕不凡。
叶修倚着桥柱，微不可知轻叹一声。
他一向做事宽心，求个顺其自然，因此误食无忧果，欠下轮回因果确实自己嘴欠，但恼的是被一只果子乱点鸳鸯，点的冤家还是那位。
他抬起眼，瞧着不远处丰神俊朗信步走来的帝君。
周帝君今日一袭月色长衫，唇边荡漾几丝浅浅笑意，身后灯火流连，衬得他实在俊逸至极。
“前辈。”
叶修内心滚过沧桑一叹，他头等烦恼的便是这位帝君后辈。
自从吃了小周一个无忧果后，本该日理万机的帝君便日渐清闲，无论叶修在哪都有个俊美的小尾巴如约而至，一幅誓要将“帝君为夫人着迷日夜不休”的做实模样，搞得叶修见到眼神亮亮的小周帝君就有些心虚腿软。
他勉强一笑：“小周今日下卯甚早。”
周泽楷眼睛蓦然一亮，耳根悄然红了两分：“想见前辈，江波涛代劳。”
造孽啊。叶修默默为江仙君掬了把泪，呵呵笑了两声：“辛苦他了。”
周泽楷抿唇不语，转身负手与叶修并肩立于桥头看风景。
灯火阑珊，罡风在两位神君面前悄然放软，只敢轻巧拢起青丝几缕。
周泽楷问：“喜欢吗？”
叶修点点指尖：“小周把幽冥治理的很好啊。”
小周帝君闻言餍足一笑，九天星河落在他眼中，泛起引人动心的涟漪：“等鬼节，更热闹。”
叶老神仙抑制了下跳的飞起的心脏，微微怔忡，捻起的却是另一头。
周泽楷为上古破军星所化，天生神煞，神魔大战时最出色的后起之秀。叶修没陨落时曾听预言他有大造化，假以时日便可执掌天枢为四方一帝。
没想等叶修带着千机伞杀回战场，这位大造化之主执掌了幽冥，永无回天界之日，着实跌了一众神仙眼界。
闲暇时叶修也听老友八卦过这位帝君异常的想法，如今看来，似乎是真喜欢？
那厢周泽楷还在努力从有限的字句里尽力为叶修描绘下幽冥绚烂多姿的生活，只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听起来就很鬼气森森，他忍不住垂下头有些丧气。
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落在叶修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既然小周真心实意喜爱冥界，强娶一个神君委实勉强，还要每日点卯般相随作样，更是勉强中的勉强了。
他心中一阵唏嘘，还是不忍心先开了口：“小周不必如此。”
周泽楷抬起懵懂的眼：？
叶修抿抿嘴语重心长继续道：“吃下无忧果欠下因果都是我自己失策，小周你是无辜连带，不必勉强与我成亲之事。”
周泽楷缓缓皱起眉：“前辈以为我勉强？”
叶修理所当然点头：“留在幽冥方法千千万万，也不一定非要成亲，每日要你相伴，也确实委屈，不如……”
周泽楷抽了抽嘴角，急急打断他：“不委屈。”
他抿了抿嘴，满脸焦急与迫切盯着叶修，没由来教叶修一寒，立马转口：“好好好，是我觉得委屈了小周，小周这样的帝君，委实不该配个老气横秋的老神仙……”
“不委屈！”
叶修悻悻闭嘴：如今的后辈怎么这么不爱护前辈，三番四次打断前辈说话，真真世风日下。
周泽楷皱着眉，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抬起头壮士断腕般开口：“我欢喜前辈，心甘情愿和前辈成亲！”
掷地有声，震耳欲聋。
叶修目瞪口呆。
他脑子一团浆糊，说话便不大受控制：“欢，欢喜，欢喜谁？”
颇有蓝雨剑圣座下琉璃鹦鹉学舌之态。
周泽楷往前几步，又重复了一遍：“我欢喜叶修前辈。”
叶修情不自禁朝后挪开两步。
周泽楷见状面上一黯。
叶修不知怎么心一抽，旋即开口解释：“小周你别急，我不是怕你。是这个事，它，有点匪夷所思。”
叶修和周泽楷交情不多，万年前寥寥几面已经隔着沧海桑田，比起自己叶修宁愿信小周喜欢叶秋，好歹后者执掌众神封授，见的面多呢。
周泽楷见他不信，垂下眼抿了抿嘴，许久似下定决心道：“有东西，想给前辈看。”
叶修糊涂着脑，也顺势颔首：“好啊。”
周泽楷周身气势软了三分，与叶修并肩一起下了桥。
*****
二神走过十里鬼街，到了偏隅一邸无匾住宅。周泽楷朝前推开门，叶修跟在后头暗忖：小周是个沉稳寡言的帝君，修的府邸倒也如他一般低调内敛。
叶修跟着他绕过正殿，进内院时脚步生生一顿。
庭中有株梧桐，碧叶荫荫，遮天蔽日。
叶神君真身乃一片梧桐叶，在森森幽冥见到这么棵灵气十足的大树，难免不停一停，心头浮几分异样。
周帝君站在树下，面无波澜抬眼示意：“前辈？”
叶修晃了晃神，提步跟上。进了内寝，周泽楷打开一间偏房。屋内漆黑一团，唯有殿内漏进葳蕤灯火一寸寸照亮四方天地。等叶修看清屋里东西，眼神猛然一缩，气息乱了三分。
空荡荡的小屋正中央奉着一件银白盔甲，锈血未净，寒光铮铮，似乎下一瞬就有龙吟呼啸。
“一叶知秋……”他失神喃喃，旧时在嘉世的战袍，当初被陷害陨落早在动乱中丢失，怎么，“怎么会在这？”
周泽楷轻声道：“我找回来的。”
叶修指腹捻落一粒尘埃，眼底泛起古波涟涟。
“我对前辈，一见钟情。”思及往事，小周帝君腼腆一笑。
“老冯带你来那次？”
周泽楷摇摇头，“更早。”
早在他还是一颗星星的时候。
那时他不能言不能动，睁开眼看见黑漆漆的天穹，闭上眼是黑漆漆的混沌，不知天地流转。
后来有一日，有个青年追杀天魔到了天穹，他浑身仙气腾腾，杀气缭绕，白皙修长的手执着柄战矛，一枪挑下那个天魔的头。跟着他来的雀仙被这血腥场面吓住，登时要撞上森森血矛，青年不慌不忙用手一捞，翻手将它飞出，勾唇一笑：“哥有这么可怕？”
他眉宇还有未散的锋然杀意，嘴角的笑意却又格外温柔，矛盾又贴切。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周泽楷神魂荡漾，平生第一次，想要生出手脚，走到这个人身边，与他说两句话，看一会儿风景。
情之所至，劫数应声而起。
他化而为神，终于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斗神叶秋朝自己清雅一笑：“这是小周？生的这么俊！”
一眼一句，百病始生。
室内灯火葳蕤，旧时光倒流，像盘丝蔓延，轻悄缠住心尖。
“后来你陨落，我去找你，只找到了这件战袍。”
寥寥数语，叶修却分明知晓其中百折千回。他当时陨落人间，自己都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偌大天地，四海八荒，却也有谁执着找了他一百年。
叶修心头酸涩，外头道周帝君冷静自持，谁知竟也有执着起来完全不冷静的时候，他陡然一怔，旋即冒出一个惊骇的念头：自己陨落后周泽楷立刻执掌冥界，是不是为了找他？！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小周，你执掌冥界也是为了找我？”
周泽楷坦然颔首：“是。”
他找了叶修一百年，听闻凡尘死生落入幽冥转生，于是接下幽冥十八层，将黄泉生死薄翻过千万遍，在忘川渡口等一世世轮回，不信唤不回。
可是后来呢？
叶修忍住眼底酸楚，涩然轻道：“可是我回来了。”
他不成魔不成人，踏着一朵祥云，仙气腾腾杀回了天界。
周泽楷抬眼，极淡一笑，语气却是餍足：“幸好你回来了。”
好什么啊，这傻孩子。
叶修心绪不平，颇为哭笑不得。
他历来淡泊，做事顺势而为，当初陶轩几人害得他流落人间，他也当历劫，头一次生出遗憾难平，却是为了眼前这个傻小子。
诚然叶修与周泽楷接触不多。
他对这个后辈第一印象是初见时惊鸿一瞥。后来陨落，重返天界，众神来贺，周泽楷匆匆赶来，在银河边隔着浩浩河汉与他遥遥相望，眼中惊慌，喜悦，庆幸，感情浓郁地教叶修没由来心头悸动。
自此一眼万年。
此后数万年时光里，他在天垣总会想起那双眼，所有感情如隔着纱雾，懵懵懂懂不相知，待如今一场戏弄昭然大白。
在他与满天星星面面相觑时，也有个人在迢迢幽司，日复一日想着他。
回忆些什么？又怀念些什么？
流年辗转，藏无尽相思。
叶修眨眨眼，莫名有些潸然。
若是自己再快些，也许周泽楷不会被迫坐镇幽冥，也许不会生生错过数万年。一步之遥，便是蹉跎半生，天道这事办的委实不厚道。
周泽楷看着他，他目光澄澈，像被月光晒暖的一汪清泉：“我欢喜叶修，心甘情愿。”
他一颗心在荒芜晒了许多年，登临绝顶，霜雪覆盖，却只需重逢的一面，就再关不住热切浓郁的情意，轰然山崩雪裂。
叶修心中一怆，本该波澜不惊的心，浸了这泉水，春风化雨般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只是爱太晚。
大战平定，他战功赫赫也累了一身血债，子孓在天垣镇压杀戮业障，诸数业障因果，都蠢蠢欲动等着要他万劫不复，他又怎么舍得再连累小周呢？
情不由衷，爱而不忍。
叶修心中叹气，默了默才道：“小周，多谢。”
周泽楷脸色瞬白，他抿起嘴，执拗地握着叶修的手不松开。
叶修接着道：“小周，你执掌冥界，应当知道各司其职，我也有自己职责在身，天垣必定要回去的，所以……”
周泽楷打断他：“一定要回去？”
叶修点点头，还欲张口，却见周泽楷面色苍白，眼中如琉璃顿委，尽碎一地，吓得他生生闭了嘴。
“我懂了。”周泽楷抽回手，转身就走，背影颇为凌乱。
懂什么？
叶修那句“不如我们立个规矩，春夏在你这，秋冬在我那住”的提议哽在喉咙，有些茫然。
我和小周，这么有默契的吗？
*****
帝君府邸后，周泽楷突然忙了起来，整整半个月叶修都没能和他“偶遇”。
一二次还好，日头久了，叶神君咂着烟杆吞云吐雾，琢磨出不对来：冥界多与人间打交道，居然将凡夫俗子婚前不能见面那套俗礼也学了个透。
他这么一想觉得如此认真的小周甚是可爱，忍不住诡异地有些飘飘然的甜意。
凡尘数月，于神仙不过须臾，中元眨眼即至。
江波涛来找叶修时他正坐在轮回城顶看月亮，见了小江仙君点点手中烟杆，支着头笑道：“呵，终于想起哥了？”
江波涛假意听不见兴师问罪之意，抬袖鞠了一躬：“叶神恕罪。今日来是奉帝君之命送叶神出冥界。”
叶修眼中转过微讶，他掐指一算，眯起眼来：“小江，这不合冥界规矩吧？”
江波涛淡淡一笑：“叶神说笑了，规矩又岂是一成不变？还请叶神抓紧，别误了时辰。”
叶修收了烟杆站起来，忽然莫名道：“此法不会反噬小周？”
江波涛不假思索道：“叶神说笑了，帝君一向有分寸，他……”
他戛然而止，惊觉自己被套话了，瞧着叶修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叹息姜还是老的辣，苦笑道，“不愧是叶神，什么都叫你猜中了。”
叶修轻哼一声：“我与小周因缘厚得韩文清都砸不开，除非他要斩尘缘，不然我俩一辈子都难解难分。”他点点手指，祭出一把银伞，流光飒踏，“走吧，带我看看他要闹什么。”
江波涛明显感受到来自叶修的怒意，轻淡几句话却万钧加身，压得他差点踉跄。
不愧是上古斗神。
他为周泽楷默了一默，然后禀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愉快地为叶修带起了路。
轮回有三生石，凡三界六道众生，过必留痕。老石立在幽幽忘川畔，奈何舟渡，千万因果落，千万因果起。
叶修跟着江波涛赶到忘川畔，但见周泽楷一袭玄衣厚重，青丝未冠，熨贴在身后。他立在弱水中央，背靠三生石，手执长剑垂目念咒。
弱水在他脚下层层荡漾，未几，以他为中心，周围依次升起六颗星，星心生出数条光丝，密密麻麻将周泽楷浑身缠住。
叶修神色一凛，这是轮回逆阵，斩一切因果。但天行有常，刻意斩断因果如逆天而行，势必招致天谴，数万年修为不保。
他握着千机伞的手陡然攥紧，忍不住道：“胡闹！”
前头周泽楷似有所感，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目光竟有些欣喜。
叶修顺着他眼神一瞥，见自己手腕一道红线紧紧连着周泽楷，赤红灼灼生教其他缠线黯淡无光。
他吸了一口气，颤颤抬起手：“小周冷静啊，凡事好商量。”
周泽楷面无表情抬起手中荒火剑以雷霆之势朝红线挥去！
靠啊！
“周泽楷！”
叶修登时骇的魂飞魄散，千机伞一开，伞身倒立，化作一支长枪，他挑足挥伞，利落地划开结界，几乎转瞬间飞到周泽楷身边，伞柄牢牢接住剑刃，发出惊心动魄的铮鸣。
电光火石，伞柄下紧绷的红线迎风抖三抖。
叶修悬着心，对周泽楷语调不客气：“叫你住手没听见？这是要做什么？觉得自己万年修为白来的浪费着好玩？”
周泽楷蹙着眉瞧他，眼中尽是困惑，还有丝丝委屈：“想送前辈回去。”
叶修简直痛心疾首：“谁说我要回去？”
说好的默契呢，熊孩子！
周泽楷闻言不可思议睁大眼，急急解释：“那日你说，非回去不可。”想到彼时情状又心头黯然，抿着嘴不说话。
叶修长叹一声，恨不得拿手戳周泽楷心窝，又怜他委屈巴巴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泽楷见状更为神伤，手腕一动便要抽剑，罡风即动，细细的红线弱不禁风地颤抖。
叶修吓得急忙眼疾手快抬起千机伞架住周帝君胡来的左手，在帝君无声地谴责中轻道：“我不是非要回去不可，只是孽债累累，总得在这万千因果中找一条出路，我也……”
周泽楷默然不语，眼中似有疑惑，瞳孔一点亮映着心爱的人模样。
如月光荡漾心神，叶修嗫嚅片刻，干脆自暴自弃了：“我也不愿回去，因我亦心慕小周，想同你处一道。”
夭折啊，他红着耳朵想，本神君回了万把年，居然也和个情窦初开的娃娃般说这么年少轻狂的情话。
周泽楷不可思议睁大眼。
黄泉风这么大，呼啸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每一字，可触到的手是温热的，顷刻间捂热冰雪，恍惚间似要倾覆所有苦难，哪怕假的也甘之如饴。
他忍不住伸手想揽住叶修，身一动，二人手中红线哀鸣。
叶修方才想起还困在阵中，急忙念诀解开结界，在小周帝君仓皇目光中回抱住他。
周泽楷慌忙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入怀温热颀瘦的身子教他有些颤栗，生出几分苦几分甜，忍不住失神喃喃：“是真的……”
叶修闻言一顿，心软的一塌糊涂，从周泽楷颈间抬起头，捏捏小周帝君的脸：“自然是哥。你还有本事做这么胆大妄为的梦？”
血液回流，发声欲震。周泽楷抱他更紧，像握住了什么，就一生不肯放手：“没有的。”
哪怕最美最酣的梦里，也是没有的。
叶修戳戳他的胸膛：“下次可别干这种蠢事了，我这条老命差点吓出来。”
周泽楷羞赧讨好一笑：“不敢了。”
*****
气氛正好，二神愈靠愈近，气息堪堪纠缠前，不远处黄泉渡口忽然剑光乍作，浓郁仙气滚滚而来。
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呔！什么妖魔鬼怪，吃本剑圣一剑！”
周泽楷一凛，抿着嘴搂着叶修点足飞出忘川，落在渡口畔。
叶修摁了狂跳的眼皮，嘴角抽搐，这阵势有点熟悉。
那仙风落地，他定睛一瞧，果不其然，天界十城的神君来了一半，张张熟面孔，当真仙光凛凛，派头十足。
打头的黄少天提着长剑兴奋挥舞，见了叶修眼睛一亮，就要扑过来：“老叶老叶我们来救你啦！听说你被谛听带到了冥界，本剑圣马不停蹄，推了道祖座谈就赶来了！本君知道你心中感动，恩准你和本君比试一次，来来来，事不宜迟，把你的破伞拿出来……”
他一张口如滔滔悬河，从约架说到被叶修坑走的座宠，越说越兴奋，还是旁喻文州及时制止住他：“可以了，少天。”
蓝雨城主朝周泽楷抬袖行礼，又与江波涛遥遥拱手问好：“周帝君，江仙君，莽撞前来，冒昧见谅。”
周神君矜持着面微微颔首：“无碍。”
礼数周全完喻神君方看向叶修，笑容优雅：“自叶神被带走，天界终日惶惶，我等心急火燎赶下来接神君，如今见神君神采奕奕，倒是放心了。”
叶修靠着周泽楷，挑眉戳穿道：“少来了，天界下幽冥不过半日生生赶了小半年的路，还拖家带口的，确实情深意重。”
喻文州面不改色：“苏神女信到天界我便想下来看热……咳救神君，只是张神君为叶神算了一卦，说是桃花入命，君子当宴息，便略等了一等。”
他刻意向周叶二神相扣的手瞥了瞥。
莫名被甩锅的张佳乐僵着脸对叶修露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叶修耳根微红，清了清嗓子道：“好说啊，既然诸位都知道我喜事将近，幽冥又不是好进之所，难得都来了，礼金就一并付了吧。”他指尖点点下巴，目光在众神身上流转一圈，眯起一个令人胆寒的弧度，“想必你们也不会带什么贵重物品，不如各位将神兵留下，我和小周不嫌弃的。”
众神君：“……”
这是何等的无耻！
黄少天不忿地第一个跳起来：“我靠我靠老叶你也太无耻了吧？有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吗？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张新杰收了扇：“前辈，你变了。”
张佳乐痛心疾首：“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暗地里算计的神君了，你变得青天白日光明正大了！”
剩下肖神君，喻神君和王神君虽然不说话，但都紧紧抱住了手里神武。
叶修摊手笑眯眯：“呵呵，士别三日嘛。”
身后周泽楷往前一步，挺直腰杆深沉低调：“我宠的。”
这又是何等的嚣张！
叶修神仗神势，乐呵呵努嘴：“想好没啊，都是同僚情谊，自觉点啊。”
诸神被这俩嚣张无耻地无语哽噎，觉得这个热闹看的很亏。
挤在后头一直没出声的王杰希走上前来：“叶修前辈听我一言。”
“嗯？”
王神君抖了抖衣袍，递过一纸白卷来：“叶前辈留去幽冥兹事体大。周帝君执掌轮回，如履凡人因果薄冰之上，前辈身有业障深重，一旦相缠必是动荡阴阳的大事。”
周泽楷闻言眉心一蹙，便要张口申辩，叶修捏了捏他手心示意稍安勿躁，道，“你有什么办法？”
王杰希道：“来前我等众仙僚便商量过，神君背缚天垣鬼戾数万年，一时难消弭，便由十城分领渡化，自此前辈无事一身轻，也算我等为贺神君新婚一点薄礼。”
他抖开那白卷，原是一份灵契，与所言无太大出入，文末端端正正签了十方仙界城主令，就差叶修落字 ，显然是有备而来。
叶修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心脏的很啊。”
“叶神说笑了，不过略薄一点心意。”
摘了万年因果确实是个大便宜，但敲诈贺礼的愿望也彻底泡汤了。叶修目光在几神手中神武留恋片刻，恋恋不舍提起笔，笔尖触纸，又顿住。
周泽楷低头疑惑看他。
叶修摆摆手，落下自己名字：“天垣虽然破落，好歹住了几万年，有点不太舍得啊。”
周泽楷闻言却神色一凝，想起了另一头：正式娶亲的礼数，似乎有迎亲这一程。他记得凡间有恩爱夫妻，红妆银箧长街相送。
他立马道：“要十里红妆。”暗自算了算距离觉得有些远，有点忧郁，“好像不够。”
叶修想想那个画面毛都要炸起来，赶忙将灵契一卷飞还王杰希，安抚周泽楷：“没事没事，我们不兴这个，一切从简的好。”
周泽楷见他坚持，只好遗憾抿抿嘴，没再多言。
最大的心石虽然落地，但叶修在天界还有一堆事要善后，与王杰希几神言语三句打算先一道回一趟天垣。
他转头与周泽楷温言：“小周等个一等，过几日哥就回来。”
周泽楷自然颔首，在叶修要迈步时忽然拉住他。
叶修：？
周泽楷伸手覆在他额际，眉心一点微凉转瞬即逝，他眼带缱绻，轻声解释：“魂契。”
死生以契，魂灵不移。
叶修摸了摸额头，也笑起来，心头荡漾一圈暖意。他朝周泽楷摆摆手，转身与几位神君腾云驾雾，很快消失在红花开遍的渡口。
周泽楷落在后面，如从前千百次般凝望着他离开，只是旧时苦闷寥寥于逝，相思尽头终于全是圆满的欢喜了。
*****
来年中元至。
酆都开禁，昼夜喧明。
帝君命鬼差在忘川架起一座桥供两界鬼怪往来，一时桥头树下鬼影潼潼，昔日渡河的扁舟系在边隅，无问津者。
叶修落地时，便见的是津渡孤月，孤舟自横。
那舟上立着一颀长仙影，玄衣玄发，面如冠玉，见他前来，俊雅漾笑，递来一支梧桐花。
“今日它开了。”
今日见花开，知是你归来。
叶修接过那支花，随意往袖里一兜，抻手搂住周泽楷贴近他，唇齿相依间笑意缱绻。
“小周，我回来了。”
（完）
本来是写搞笑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歪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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