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总总

本应属于你的心,他依然护紧我胸口

【铁虫】活见鬼(上)

summary:最终决战的半年后,在皇后区生活的神棍张正英某天突然招来了个失忆的鬼。

warning:一点点人鬼情未了au,第三人视角第一人称,放心是he!

不知道为什么又写多了,分个上下吧;

英雄属于Marvel,ooc是我的~

*****

要给这件事做个惊悚的概括,那就是我见鬼了,物理意义上那种。

故事开始前需要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张正英,住在皇后区的一个通灵师。请别误会,我和那部华人流传度超高的僵尸电影里的天师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我也不会捉鬼,做这行纯粹是生活所迫。

但也不能说我骗人,自从超级英雄问世以来,平凡人生活的压力重了不止一倍,鬼神宗教飘渺无垠,但我乐意为那些迷途的羔羊指引一点人生方向。

我在皇后区的一幢旧公寓里办公,古老的先人说大隐隐于市,这种喧嚣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很适合我伪装成世外高人,当然,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

总之,就是在我开张的一个晚上,为那位思念丈夫过度的女士“招魂”时候,那个幽灵不请自来了。

当时我正嘴里念念有词我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心里想着晚饭吃什么要扮一个怎样的鬼上身形象,忽然耳边听到一个低沉好听的男音:“他没来。”

我不假思索跟着说道:“他没来。”

那位女士惊愕睁大眼:“什么?”

我猛然一惊,神游的脑袋清醒过来,在昏暗的室内绕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怀疑自己大概是听错了,对她道:“我是说他暂时还没来,可能天堂今日有些拥堵,排队太慢。”

女士放下心来,用手帕抹着眼角道:“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只是想再见见他。”

我悻悻安慰了两句,正要说点鬼话,耳畔突兀响起一声嗤笑,而后是那个男声:“原来神棍平时就是这么骗人的。”

这次我确实听清楚了,屋子里就我和女顾客两个人,不可能是我们中任何一人说话,那么只可能是来了看不见的客人。

登时冷汗就从我的脊背攀爬了上来,我煞白着脸大喊:“谁,出来?!”

女士一脸激动看着我:“是我的丈夫吗?”

“不我不是。”

“他说他不是。”说完这句话我冷汗冒得更多了,老祖宗说久走夜路必见鬼,我终于不幸遇上了。

一瞬间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在我脑子里盘旋,人在危急之中总能冒出奇异的勇气,我看了眼那个女士,抓起她的包把她扶起来:“Lady,今天似乎出了点小小问题,下次有机会我再为你招魂。”

她惊疑不定瞧着我,似乎是看出了我大难临头的恐惧,没再说话提着包匆匆走了。

我这才转过来,靠着桌子悄悄去摸我的桃木剑,压着颤抖的声音问:“你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空气静默的可怕,我心惊肉跳望着不远处祭台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阵,我才又听到那个男人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激动:“你能听见我?”

这不废话吗,不然我被空气吓得半死?!

“少,少说废话,你是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一秒:“我想我是所谓的鬼魂吧,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敢情还是一只失忆的鬼。

我吞了口唾沫:“那你你你有什么目的?”

他颇为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已经在这里了,一回忆头就疼的厉害。”他顿了顿,忽然道,“既然你能听见我,按理也应该能看见我。”

我脑子里的弦咔嘣断了,握紧了桃木剑崩溃大喊:“Wwwwait!你不要过来!”

可惜太迟了,阴冷的风吹了起来,将桌上的符纸翻飞成蝴蝶,在渗透着血色的朱砂中,借着忽隐忽现的烛火,我隐约看见了一个模糊轮廓的黯色光影朝这边飘了过来。

我听见自己心被细线一点点勒紧的声音,像有泞淖的蛇从小腿缓慢往上爬,阴风如鬼泣幽森,催命夺魂,我哆哆嗦嗦退后两步,终于两眼一翻,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我是被冻醒的。

2月的纽约真的很冷,这是我从地板上悠悠转醒的第一个想法。

后脑勺磕的生疼,眼前还有一阵阵的发昏。我瞧着头顶的太极八卦图迷迷糊糊回忆,昏过去前瞧见了一只外国鬼,连老祖宗的镇魂图都压不住邪,我颇为悲哀地想:文化隔阂真他娘害人不浅。

忽然一道浅薄的阴影遮住了我的光线:“醒了?”

我猝不及防吓得肝胆俱裂,一骨碌跳出去几米远,哆哆嗦嗦道:“你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吧!”

那个鬼影飘来飘去,似乎是在笑话我:“Hey,我没想杀你,冷静一点。”

这丝毫不能减少我的恐惧,我缩在桌子边疯狂回想周围有什么厉害的捉鬼大师,然后悲哀地发现方圆十里只有我一个,我还是个半吊子神棍,于是更绝望了。

他等了半天见我还在发抖,终于不耐烦了:“God,我说了不杀你,别哭了,滚过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赶紧抹了一把,狗腿的跑过去坐下,忐忑道:“你真的不会杀我?”

“……如果生前遇到我根本不会看你这种人一眼。”

可是你现在死了。

我心中腹诽,鼓起勇气又问:“那这位Mr.Ghost,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徘徊在这里吗?”

幽灵先生在原地飘了两圈停下来,他声音很迷茫:“不知道,我醒来在街对面,没人看见听见我,但我知道一定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见到了你。”

假如有谁有幸读过聊斋,那么一定会觉得这段对话耳熟的很,它通常发生在一间破庙,一只狐狸精和一位穷书生之间,其结果必定是书生被妖精鬼魅缠绕,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我不想做倒霉书生,于是先发制人:“Sir,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最近的教堂神父超度你。”

“我不需要超度,你也应该知道只有你能帮我。”

我知道他在看我,目光像把冷刃抵住我的喉咙,但我顶住了压力艰涩开口:“No,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江湖骗子,不懂怪力乱神。”

他轻哼一声:“但是你把我招来的。”

哇,这话可相当蛮不讲理,明明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猜这位幽灵先生活着时候一定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于是我用尽所有勇气,从牙缝挤出了一个单词:“No.”

烛火停止了摇摆,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之后慢慢又起寒风,比刚才还要阴冷的气息在我脖子边轻轻吹着,桌上的符纸被大力展开,而后落下朱砂,缓慢而有力地写着一串字母,像棺材铺的黄色小纸人被人拦腰斩断,用腰斩的血宣判别人的死刑。

我想跑,可是脚不听使唤,僵硬坐在原地看着幽灵先生写完了他的话:我不会走的。

那串优雅流利的字母在我看来是德古拉的血盆大口,于是我,从喉咙发出短促的一声尖叫,再次不省人事了。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说的是我;有的人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说的是幽灵先生。

从那个晚上遇见幽灵先生以来,我就被他缠上了,他以一种无孔不入又不容置喙的方式强行霸占了我的生活。

他会在清晨用手——我坚持认为那是手,缠绕住我的脖颈,一点点收紧,让我在窒息的噩梦中醒来;在我做饭时候故意叮叮当当敲碗制造噪音,在我看电视时拔掉天线或者换成深夜惊悚频道——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台弱不禁风的古董电视迟早毁在他手里;物理降维打击就算了,他还在精神上实施战术鄙视,把我的穿衣风格和说话水平批评的一无是处。

总之是个相当龟毛洁癖自大的鬼。

一开始我还会胆战心惊,时不时被他吓地哇哇大叫,为此我买了十字架,圣经,金刚经,开光的佛珠,甚至翻出了我珍藏的毛选,统统不管用,后来我就心如死灰了,当多了个奇怪的舍友,不再理他。

幽灵先生也发现他的恶作剧对我不起作用了,于是他换了个方式折磨我——和我说话,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

我尽量避免听他的声音,可总有那么一两次忍不住回嘴,然后在周围人惊异嫌弃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人生如此艰难,就好比和人打麻将,连续四次摸上来南风又每次打出去,最后看着一桌的南风肠子悔青。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幽灵先生开始插手我的生意。

在我为他人招魂通灵的时候,他站在那个客人身后仔细端详,然后道:“上次你就是这样招来我的?”

我忍。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可是不对劲,你为什么现在根本招不来鬼?”

我闭上了眼。

“瞧瞧他穿的衣服,是最新的Gucci,但是袖子太短,身形绷的太厉害,可见这衣服不是他的。”

我忍无可忍了:“你闭嘴!”在客人露出诧异表情前补充道,“不是说你。”

然后那个男人露出了一种惊惧交加的表情,小心翼翼压低声音:“这个屋子还有别人吗?”

“呃,有一只鬼,在你左手边。”我诚实道。

幽灵先生抬手在顾客脖子上拂了拂。

男人浑身颤抖,发出一声惨嚎,窜天猴般夺门而出。

我的“Wait”还卡在喉咙,眼睁睁看着钞票从眼前飞走。

幽灵先生尤不放过我:“这么怕鬼还来招魂,他到底是相信你还是想讹你?”

一瞬间,这么多天斗智斗勇的疲倦和愤怒涌上心头,我将蜡烛吹灭,把瓷碗阖上,转身拾起抹布麻木地去擦供奉祖师爷的祭台。

幽灵先生飘在我身边,踌躇着没有说话,我不晓得他是否在愧疚,但我懒得管了,他要杀我也好,缠我到死也好,随便了,不活了。

我从他身体里穿过去目不斜视擦着奉台上的红烛。

他向旁边避开,又飘过来,声音低低道:“I'm sorry.”

我手顿了一下,没理他。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从醒来开始一直在飘荡,不知道从哪来到哪去,你是第一个能听见我说话看得见我的人。说实话,在变成这个鬼样子之前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我放下抹布抬起头:“在遇见你之前我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完我自己笑了,“你瞧sir,一个唯物主义者和一个变成鬼的无神论者,我不知道哪个更讽刺。”

他又沉默了。

我把牌位擦亮放回去:“但我说不能帮你是真的,我的祖上据说出过为皇帝服务的天师,但是传到这一代,什么灵术都没有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想赚点钱回中国,等等,你会跟着我回国吗?”

“……我不知道。”

我倒吸了一口气:“要不你现在杀了我吧。”

他轻轻笑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会很受欢迎的成熟男人的声音,像午夜的风滑过耳朵。

末了他再开口:“我看你家里的这些都很陈旧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我心口一闷,垂下眼去:“他们死了,灭霸的烁灭那次。”

“I'm sorry,可是复仇者不是把他们都带回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消失,消失的是开大巴的司机,那辆车从金门大桥冲进了河里,等捞上来人都泡胀了。”

“……I'm sorry.”

我抬起头,面前是从小看厌的正黄太极图,左右是道家箴言:“天地浩浩吾抚兮,正道沧沧吾往乎!”小时候我总不爱听父亲说这些,可后来再没机会听见。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诂,无母何恃?

我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偏过头:“我答应你,Mr.Ghost。”

“What?”幽灵先生停滞了一秒,而后激动道:“Really?!”

我点点头,其实这久相处下来可以感受到幽灵先生是个善良的鬼,就当行善积德了。

我放下抹布抱起手,终于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所以,你不能再打扰我工作生活,不然,哼哼。”

幽灵先生默了一默,说道:“我要纠正的是,我是个鬼魂,道理上来讲就算你不帮我我也可以一直缠你到死,你的那点儿威胁真的不够。”

“……”

收回前言,幽灵先生还是很讨厌!


我将父亲锁在房间的驱魔咒语翻了出来,书上说鬼不肯投胎转世,必定是对人间还有依恋。

可这位幽灵先生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怎么找留恋的东西呢?我冥思苦想一阵,有了结论:人活一世,无非贪婪财色,一样样试过去就是了。

于是我和幽灵先生先去了纽约证券所,幽灵先生望着那些滚动的数字和绿油油的屏幕,一言不发。

我在旁边殷勤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满足心动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里确实给我很熟悉的感觉,但是说实话,我觉得我生前并不缺钱,这里的钱可能还没我的多。”

“……”

万恶的资本主义!

我把笔记本上的money划掉,接下来带他去了纽约著名的红灯区,站在街口看那些花枝招展的流莺:“这次呢?有没有热血上头,想立刻离开这个人世的冲动?”

又是一阵不详的沉默,他说:“我似乎见过比这更好的妞。”

我阖上笔记本:“你不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Hey,come down,这是本能,那种比较已经在我身体记忆里了。”

你都是阿飘了哪来的身体?

我只好又把beauty划掉,而后翻出了之前在网上找的“人生必做的20件事”,把当下能做的都挑了出来:“好吧,Mr.Gatsby,让我们从曼哈顿重头开始。”

那个午后我们跑遍了纽约大大小小的角落,试图找回零星幽灵先生的触动,可他除了在Stark大厦站着发了会儿呆,不是否定我就是在否定我的路上。

夜幕降临,我把笔记本上最后一行字划掉,看着密密麻麻删除线的白纸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走出了地铁。

夜风寒颤,已经接近三月但是纽约依旧寒冷不减,甚至还飘着小雪。

轻寒脉脉随着雪花绵延,远方灯火数行,像是飞鸟掠过天际。

我打了个寒噤,有些羡慕对幽灵先生道:“还是你好,都不用担心气候问题。”

“我活着时候似乎也不用担心。”

啊,又来了,资本主义的直觉。

我哼哼两声朝前走去,未走出几步,迎面过来一群童子军,带钢铁侠的面具嘻嘻哈哈跑在雪里,我退在一旁让熊孩子们过去。

幽灵先生忽然开口问:“他们在干什么?”

“纪念钢铁侠,从他半年前牺牲以来纽约每总能见到这样的活动。”我随口答道,“I'm sorry,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幽灵先生难得的沉默了片刻,声音略显空茫:“你怎么看钢铁侠?”

我愣了愣,想了阵道:“可能是个善良的傻子。”

“他拯救了世界,我以为你会觉得他是圣人英雄之类的。”

“对于被拯救的那些人来说是的,可对他的亲友爱人来说不是,英雄总是义无反顾,却从没想过被留下的那个有多痛。”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他有值得为之牺牲的理由。”

“那他更应该想方设法活下来才是。”我仰起头,远方一面墙上是巨大的钢铁侠纪念壁画,风雪里有些晦暗不明,“每一次世人怀念他,为他竖起雕像,都是在提醒他的爱人亲友钢铁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反复无常的折磨,伤口就永不会愈合。所以我尊敬他,还同情他。”

幽灵先生道:“求同存异,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钢铁侠是个傻子我有点微妙的不爽。”

我嘿嘿笑着把外套拉链往上来:“说不定你其实是位超级英雄,超级崇拜钢铁侠最后陪他壮烈牺牲了。”

他很认真否定我:“不,我更倾向于亲眼看见了英雄坠落。”

我们过了马路走近那个纪念墙,赫然发现站着个少年,半个身子在阴影里,背着书包静静凝望着那面墙,或者说钢铁侠,雪花在他肩头堆了薄薄一层,不知看了多久。

我认得他,他叫Peter Parker,是我楼上和婶婶住的一个高中生。

Peter看的很专注,好像天地间只剩他和那幅画,再容不进其他。

借着朦胧的路灯我似乎看见他眼里有些晶莹流动,堪堪挂在嫣红的眼角,似落未落,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平白让人觉得他伤心的一塌糊涂。

我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叫住他,从少年身后绕着走开了。

也许他和钢铁侠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但这世间伤心的故事这么多,都与陌生人不大相关。


幽灵先生今晚安静地诡异,似乎从见到那幅画开始再没开口说一句话,要不是我能看见灰蒙蒙的人影还在,还以为他终于大发慈悲放过我了。

我舒舒服服泡了个脚,慢吞吞去倒水时候幽灵先生忽然开口,说了石破惊天的一句话:“那个男孩,我认得他。”

我吓得脚一绊,差点把自己飞出去,站稳后惊魂未定转过来:“你说什么?”

“你还好吗?”幽灵先生想来扶我,发现自己是什么状态后又若无其事站回去,“我觉得我认识那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心里就像缠绕着什么一样,好像此生的意义就是他。”

这情话说的,我一脸复杂推开卫生间门走出去:“我认为你活着时候肯定是个花花公子。”

“谢谢夸奖,你有办法找到那个男孩吗?”

“我只是个江湖术士的,但是,我确实知道他,Peter Parker,就住在我们头顶。”

“Peter……”幽灵先生默默念了几遍那个名字,仿佛虔诚者轻声祈祷,温柔地不可思议,“是的,他就该叫这个名字。”

我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在桌子边坐下好奇问:“你还想起来什么?是不是他就是你失忆的关键?”

“暂时没有,只是一些碎片画面。”

我拍了下手:“那这意味着他真的是你留恋人间的关键,冒昧问一下,你觉得会和他是什么关系?”

幽灵先生又沉默了,很久他道:“无可奉告,你该睡觉了。”

我撇撇嘴,至少这是今晚最大的收获:“明天我会去找Peter问问的,你放心,我不会吓到他,你可以在远处看着,说不定能多想起一些什么。”

幽灵先生道:“Thanks.”

我摆摆手:“你能赶紧走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幽灵先生又笑了起来。

我在他低低的笑声里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Peter是个高中生,上学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只好等他放学。我在皇后二十二大道旁的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才等到背着书包走过来的Peter。

我瞧着他身上老式的格子衫忍不住道:“我认为他的审美要比我差得多,你能容忍他为什么要把我批评的一无是处?”

幽灵先生一言难尽反问:“你真的想听回答?”

“……好吧我不想。”

我继续像个变态一样盯着街对面的Peter,因为深居简出的缘故,我和楼上并不熟悉,和Peter以及他婶婶只是点头之交。

所以这算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少年,他比起这个年纪段的其他男生要偏瘦一些,但体态匀称,皮肤白皙莹透,长的秀气可爱,那双眼睛非常漂亮,像琥珀澄澈着秋水,一点缀将整个人灵动起来。

或许能明白幽灵先生为什么念念不忘了。

我等男孩从街角的花店抱着一捧雏菊出来,整理了下自己的道袍,迎面走了过去。

本来我的计划是不着痕迹地和他撞在一起,但不知为何我明明计算好了距离,大力靠近时候居然堪堪擦过Peter的肩膀,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woc!”

我捂着鼻子挣扎爬起来。

Peter也赶紧过来扶我:“I'm sorry,你还好吗sir?”

他弯腰时候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掉了出来,是个反应堆形状的挂坠,猛地一下磕在我眼眶,这次我是真的泪流满面了,捂着眼睛说不话来。

Peter慌忙把那个闯祸的项链塞进衣服,搀我起来:“Soooo sorry!你需不需要去医院?”

我揉了揉眼睛,在少年满脸惊慌摆手摇头,借着余光我看见不远处的幽灵先生,然后我又看了看Peter,深吸一口气,皱着眉肃穆起脸:“我没事,倒是你,小兄弟,你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人去世?”

他愣了愣,然后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一双眼睛却红了起来,沉下脸来冷冷盯着我,依我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这不是被戳破后的伤心,而是勃然的愤怒。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祸从口出。

十分钟后,我坐在街边公园颓然用冰袋敷眼眶。

幽灵先生在我身边坐着嘲讽我:“多神奇,你居然能平安活这么大没被打死。”

我忍不住辩解:“这是职业病,我一个算命的神棍,上来就是要看门见山的。”

幽灵先生呵呵两声。

我轻咳一声强词夺理:“至少Mr.Parker没有揍我谢谢,只是让我走开。”

“是啊,因为Peter很善良。”幽灵先生轻轻笑叹,声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宠。

我想像往常咂咂嘴,却平白没有忍心,只好问:“你有没有再想起些什么?”

幽灵先生沉默了阵,忽然道:“我想吃芝士汉堡。”

我心平气和道:“你是个死灵魂。”

他大言不惭:“哦,那我看你吃。”

我道:“我这个月已经严重贸易逆差了,免谈。”

幽灵先生看着我,我看着幽灵先生。

然后我们坐在街边的KFC点了一份芝士汉堡套餐。

有个女士想坐在我对面,在被我以“那里有人”的借口打发后,她瞧着幽灵先生的位置,瞪了我一眼,骂了声“神经病”走开了。

人有时就这样,在不能充分理解的事情前就轻易把别人归为异类。

比起汉堡我更喜欢中餐,所以吃了两口就放下去蘸薯条。

幽灵先生这时道:“我认为你需要多和他接触一下。”

我嘬着可乐:“接触什么?让他最后报警还是暴打我一顿?”

“不是。”他顿了顿,很缓慢道,“我刚才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些画面,虽然很琐碎,但是主角无外我和他,就连这个汉堡,也是才刚想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我若有所思:“你是说,如果多和他接触,你就能慢慢想起来死前的事。”

“是的。”

这次换我沉默了。

窗外灯花零落,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Unchained Melody》,缓缓流淌成潺潺三千弱水。

在那弱水之上是幽灵先生。

他说:“帮帮我,Zhang,我只是想再见他一见。”


这就是我接下来一周都在跟踪Peter的来由了。

我制作了一份少年的行程图,以便每日在恰当的时候偶遇他。

Peter在中城中学上课,经常和一个亚裔小胖子玩,放学后雷打不动在街口的杂货店买一份三明治和一捧雏菊,然后会消失两三个小时,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家,有时候一整夜不回来。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那种无趣的书呆子,可是了解越多越觉得他身上像麻线缠绕着理不清头绪的谜团,但这些都不算我要关心的。

好消息是幽灵先生真的在一点点恢复记忆,他能想起来的片段越来多,而且不限于Peter了,有时会是在会议室和一群人开会,有时是一个人在巨大的空屋子里喝酒,零零碎碎,积少成多。

傍晚我在杂货店买晚饭,照例等到了Peter,少年买了三明治和花,老板边扫码边和他聊天:“今天还去看他?”

Peter笑笑道:“是的,每天都如此不是吗?”

他摸了摸老板家的猫,转身离开了。我在其后上来买单,若无其事问道:“这个孩子好像经常在你这里买东西。”

那个西班牙老板笑着道:“是啊,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那他怎么每次都买同样的东西?”

“三明治是他的晚餐,我店里有全纽约最好的酸黄瓜三明治,至于小雏菊,似乎是和男朋友约会用的。”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我小心翼翼去看幽灵先生,他似乎晃了一下,然后整只鬼就被定住了。

老板还在说话:“小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大胆,每天都要约会到很晚回来,咦,怎么这么冷,空调坏了?”

我赶紧付了账,抱着一堆零食冲出杂货店。

一路上幽灵先生就像朵阴沉沉的乌云,一言不发,这个样子倒是很像冤魂了。

都说戴绿帽是男人最大的耻辱,我虽然不了解但很能理解幽灵先生的难堪,犹豫了会儿开解他:“呃,你看这个事,你已经死了哈,他另找新欢是很正常的,何况就算你活着也不一定是他爱人啊。”

幽灵先生沉声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像是否定我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性格倔强,做什么事一旦决定就永不回头,我从前……”

幽灵先生停格了停,慢慢道:“从前雏菊是我和他最爱的花。”

我张了张嘴,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炸开:“你是说他每天去看的男朋友是你的墓?”

幽灵先生转过来,我蓦然发现这么些天他不再是灰扑扑一团人影,像油画里的国王,在一点点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我一颗心终于猛然跳起来,转身去把每天跟踪Peter的笔记本打开:“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知道他每天从哪里走,我们说不定还可以追上他。”

我穿上外套拉开大门,幽灵先生站在原地没动,我喊了他一声:“Mr.Ghost?”

他一反常态地迟疑:“我不确定……”

“那就去确定。”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最后幽灵先生朝我飘了过来:“你是对的,我需要面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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